好像是要拆迁的话只是一种遥远的传闻,说了几天,人们忽然又不提起了,这让那些急于告别老房子的年轻人又多多少少觉得失望。人就是这样,比如人们都在那里嚷嚷着要地震,人们便一下子兴奋起来,夜里要在床头立空酒瓶子,日里要看鸡鸭猫狗有什么异常,但最后还是没有地震,人们反而失望,这就是人性。
是春天的时候人们说要拆迁,那一阵子杏花刚刚开着,白白的,恰又下了一场小雨,杏花便好看,自里边有一点点娇气的粉红,是花萼。再说那小小的杏树叶子一星一星地绿了,其实杏花在这时候最好看。北方的春天毕竟是风多雨少,一刮风,杏花就没看头,土哄哄的。杏子长到有蚕豆大的时候,忽然又有人来了,扛着黄漆漆过的测量仪,是两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,他们这里看看,那里看看,又把石灰粉在地上纵纵横横撒了些道子。人们便明白,这里的房子真是要拆了。一开始是住在紧靠北边的那家人家忽然搬家了,搬家总是乱的,要的东西都上了车,不要的东西便给扔了出来,比如说破了的一个腌菜缸,比如说一个折了腿的小马扎。不搬家的时候它们好像还有个家,其实主人也舍不得把它们丢掉,一旦要搬家了,它们就被无情地扔了出来,让人伤感地出现在垃圾堆上。人们看到它们,想起那些静若流水的日子。比如那腌菜缸,在秋天的时候,会给主人宝物似的洗了又洗,再把洗好的小萝卜什么的腌进去。再比如那小马扎,主人坐了多少年,也许主人就坐着它在路灯下下象棋,或者主人坐着它在那里洗脚。旧家具是最能勾起人们的伤感的。有人搬家了,那第一个搬家的人简直是让人觉得可恨,就好像是河边的堤坝从他那里决了口。好像是人们都不知道他们会搬,他们就忽然搬了,这就有了一种背叛的味道在里边。人们站在那里,看着这家人搬东西。看着四个后生把老大一个旧式立柜从屋里边终于抬了出来。这立柜也是太大了,装车的时候,这样放也放不合适,那样放也放不合适,放了好长时间却终于又不放了。主人的意思是,先把一个五屉柜放上车,放在车的前边,五屉柜上呢,还要再放一个茶几,然后才放这个大立柜,这大立柜最后还是上了车,委委屈屈地在车后露出一半。这样一来,倒像是车子一下子变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