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吕斯焦虑的情绪稍能控制住了,他侧耳细听,心中最后一点疑云消散了。此人确是遗嘱所说的那个德纳第。听他谴责父亲忘恩负义,马吕斯不禁浑身颤抖,真觉得责无旁贷,应当承认人家言之有理。他越发首鼠两端,不知如何是好了。再说,有一种像罪恶一样可憎、像真情一样揪心的东西,体现在德纳第的每句话里,体现在他那声调、手势和字字迸出火花的眼神里,体现在那种火暴性子一吐为快的喷发中,体现在那种大吹大擂和卑鄙下流、高傲和渺小、狂怒和愚妄的混杂中,体现在真怨恨和假感情的糅合里,体现在一个恶人品尝肆虐快感的那种粗鄙中、一颗丑恶灵魂的那种无耻暴露中,体现在全部痛苦和全部仇恨交织的竞相宣泄中。
读者已然猜出,他要卖给白先生的那幅所谓名作,大卫的绘画,只不过是他那车马店的招牌;我们还记得是他自己画的,也是他在蒙菲郿破产后唯一保留下来的残物。
这时,德纳第不再遮挡马吕斯的视线,马吕斯可以仔细观赏那涂抹的东西,还真看出画的是战场,背景硝烟弥漫,画上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。那两人正是德纳第和彭迈西,救命恩人中士和被救者上校。一时间,马吕斯仿佛喝醉了,觉得他父亲在画上活了,那不再是蒙菲郿客栈的招牌,而是复活的场面,一座坟墓裂开,一个幽灵从墓穴里站起来。马吕斯听见太阳穴上脉搏的跳动,耳畔回响着滑铁卢的炮声。他父亲满身鲜血,模模糊糊画在这凶险的画板上。令他胆战心寒,那丑陋的身影仿佛定睛凝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