亨德尔的复活 Page 3
泪水模糊了亨德尔的眼睛,热情在他心中燃烧。还有没读完的诗稿,神剧的第三篇。但在这“阿里路亚,阿里路亚”之后他已无法继续读下去。这欢呼声的字音充满他的整个心灵,它扩大,伸展,已如流体火焰令人灼痛难耐,它要倾泻,它要奔流而去。啊,多么憋闷,多么挤迫,因为它仿佛要从他心中脱颖而出,飞腾云天。亨德尔匆匆抓起鹅笔,写下乐谱,一个个音符如被神灵驱使,极迅速地奔赴笔端。他无法停下,犹如被暴风中鼓帆疾驰的小舟负载着遥遥而去。周遭是万籁俱寂的静夜,这座大城市的上空,潮湿昏暗,渊默无声。然而在他心中,光明在奔涌,在这间斗室轰然鸣响着别人听不见的宇宙之音乐。
次日清晨仆人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时候,亨德尔还坐在书桌旁写作。他的助理克里斯托夫·施密特怯生生地问他要不要帮他誊抄,他不答话,只用低沉的声音不满地嘟囔着,样子很吓人。谁都不敢再走近他身边,这三个星期他寸步不离工作室。给他端饭,他就用左手急匆匆掰下点儿面包塞进嘴里,右手继续挥笔疾书,就像酩酊大醉,身不由己似的,停不下来。有时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一边大声唱,一边打拍子,这时他的眼神与平日的判若两人;有人跟他说话,他会忽然吓一大跳,糊里糊涂,答非所问。那些天,仆人的日子真不好过。有来逼兑债券的债主,有来恳求参加节庆合唱的歌唱家,还有奉命传邀亨德尔进宫的使臣;所有这些人,都得由仆人婉言谢绝,因为只要他想跟聚精会神在创作的亨德尔哪怕只说一句话,亨德尔也会大发雷霆。那几星期,格奥尔格·弗里德里希·亨德尔不再知道时间是什么,分不清白昼与黑夜,在他全神贯注于其中的领域,衡量时间的惟有节奏与节拍。他心潮起伏,他的身心被从心中奔涌而出的激流席卷而去,作品愈近尾声,愈接近神圣的流速,激流便愈见狂野、愈见急骤。他成了自身的俘虏。他用有力的脚步踏着拍子,丈量他自设的囚室面积,他歌唱,他弹羽翼琴,又再坐下来挥笔疾书,直至手指发疼;他平生还不曾感受过这样炽烈的创作欲,还不曾这样生活过,从来还不曾在音乐中尝受过这么大的苦楚。